富贵险中求,说不定这是贾珅再试探自己的决心和诚意,宝钗都能豁出一切,自己也能!
“珅兄弟!”
凤姐定了定神,脸上已堆起惯常的、明艳又带着几分厉害的笑容。
“宝姑娘连压箱底的铜镜都舍出来了,我这做姐姐的,若只在一旁干看着,岂不叫人笑话?
需要什么人力、物料、家伙事儿,你只管开口,一应杂事,包在我身上!”
贾珅这才转过身,用布巾擦了擦手,脸上没什么意外神色,也不客套,略一思忖便道:
“好。嫂子爽快,我也不绕弯子。
首要的是银元宝,成色要足,这是‘药引子’,离它不成事。”
“还要烧碱,越多越好。另外,白糖,上好的白糖,需用量不小。”
平儿早已机灵地备好了纸笔,在一旁凝神细记。听到“白糖”,她笔尖顿了顿,疑惑地看了凤姐一眼。凤姐却只盯着贾珅,眼神催促他继续。
“蒸馏水我自己能提纯,这个嫂子不必操心。”
贾珅说完,看向平儿,“都记下了?”
平儿忙点头:
“回珅二爷,都记下了,回头就办妥。”
凤姐这才接口,声音压低了些:
“人手呢?要多少工匠?我一并拨过来。”
贾珅摇了摇头,目光扫过院墙,仿佛能穿透那些砖石看到外面错综复杂的人心:
“工匠贵精不贵多,首要的是嘴严、靠得住,必须是嫂子你的心腹。咱们府里……”
他顿了顿,嘴角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。
“下人成分复杂,密探、眼线、对家埋的钉子,牛鬼蛇神什么没有?这配方就是咱们的命根子,核心竞争力所在。
届时,我只负责调配最关键的溶液,她们只需按我教的,往镜面上均匀涂抹即可,工序不难,难在保密。”
他看向凤姐,话锋一转:
“至于生产地点,放在荣国府内是决计不成的。人多眼杂,不出三日,太太(王夫人)、大太太(邢夫人)、琏二哥……怕是连东府珍大哥哥都要闻着味儿来分一杯羹了。
嫂子你,想必也更愿意‘闷声发大财’吧?”
这句话真真说到了凤姐的心坎里!
她心头一畅,仿佛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,忍不住伸出染着蔻丹的手,在贾珅肩上结实实地拍了一下,眼波流转,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亲昵:
“好兄弟!真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,懂你姐姐!放心,跟着姐姐,断不会让你吃了亏去!”
这一拍,一个隐秘的、利益捆绑的同盟,便在这暮色小院里无声地结成了。
是夜,贾珅回到自己那处更为狭小的院落时,旺儿家的已经领着十几个丫鬟静悄悄地候着了。
贾珅目光一扫,心下便是一凛,暗暗赞叹凤姐手段之老辣,经营之深。
他白日里还提醒凤姐府内人员复杂,却没料到,各房各院,竟早已被她不动声色地编织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。
来的这些人,堪称一份荣国府“精英丫鬟名录”:
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、宝玉房里的麝月和小红、迎春房里的秀桔、探春房里的翠墨、惜春房里的彩屏、李纨院里的碧月……
甚至,连贾母院里的翡翠、琥珀这等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也在其中!
旺儿家的陪着笑,低声道:
“珅二爷,我们奶奶摸不准您具体要多少人,今儿个先拨了这些不当值、口风又紧的来听您使唤。
您有什么章程,只管吩咐。”
贾珅点了点头,默不作声地关紧了院门,将这队“娘子军”带入内院。
这一夜,这小院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工坊。
窗户被厚布遮得严严实实,唯有灯火彻夜通明,映照着一张张既紧张又兴奋的年轻面庞。
院子里时响起丫鬟们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:
“呀!真亮堂!”
“快看,连头发丝儿都照得见!”
间或夹杂着器皿碰撞的“哐当”声,以及贾珅清晰而沉稳的指令:
“匀速,薄薄一层,不可贪多……对,就是这样。”
这一夜,是技术攻关的夜晚,也是初步实现“量产”的夜晚。
古老的铜镜,在奇妙的化学作用下,覆上了一层崭新、明亮、颠覆认知的银亮涂层。
天光微熹时,培训暂告段落。丫鬟们虽面带倦色,眼神却亮晶晶的,充满了完成一项神秘任务的成就感。
临散去前,贾珅的贴身丫鬟茜雪按照事先吩咐,悄悄给每人手里塞了一两银子。
丫鬟们顿时愣住了,面面相觑,有的还想推拒。
贾珅摆了摆手,声音平和却自有力量:
“收下。这是避着旺儿嫂子给你们的,是你们应得的。”
他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女孩,话语带着一种她们从未听过的观念:
“你们忙碌一整晚,这银子是凭自己双手的劳动挣来的,堂堂正正,不必感恩戴德。
凤姐姐自然会打赏你们,但料想不会太多。
这些钱,你们自己攒着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:
“女儿家在这世道,多有不易。将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,手里有了些体己银子,将来若遇到风雨,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,有了从容应对的心态,到时也多一条退路。
银子,有时候就是安全感。
都收好,莫要声张。”
这番话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丫鬟们心中漾开层层涟漪。
一两银子!这几乎是一等大丫鬟一个月的月例!她们这些人里,许多人一个月是远远拿不到这个数的。
而在这里,仅仅一夜,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珅二爷,就如此阔绰且……体恤地给了她们。
众人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,再看向贾珅时,眼神已不仅仅是完成任务后的轻松,更添了由衷的感激与信服。
“回去后,管好自己的嘴。这对你们好,对凤姐姐,也好。”
贾珅最后叮嘱道,语气淡然,却带着分量。
丫鬟们齐齐敛衽施礼,这才在旺儿家的引领下,悄无声息地登上两辆早已备好的青布篷车,如同夜色中的潮水,悄然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