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一刻,叶满感觉到自己的肉被捏住,然后力道有些重的被向上一提。
所有旖旎一扫而空,变成了痛。
那疼痛感很真实,短暂压过了精神的压抑和烦躁,反而更加舒服。
触感有些烫,韩竞的手?总是温暖干燥的,拇指在脊柱上摩擦,摸索骨缝的位置,然后下一次依然精准。
房间?里响起清脆的一声?“卡崩”声?。
韩竞的动作顿了顿,拇指在那里按了按,低低说:“疼吗?”
叶满轻轻睁开眼,两个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,与陪伴同义。
他转头看?他。
深夜里光线宁静,那个高大的男人右腿半跪在他的床边,低着头认真看?他的脊背,那人头发有点长?了,从青茬儿变成了短寸头,显得有点温和。
他垂着眸子,从一侧打来的光线让他那深邃的面部?轮廓更加立体,明暗分明,放大了他异域长?相?的优势,俊得让人惊异。
他这样呆呆看?着,脑子里又想起晚上听说的故事,他想着十八九岁的韩竞,在那个边陲小镇上,推开小旅馆门进来的时刻。
他裹着雪,有一双野性冷酷的眸子,锋利而神秘。
现在的韩竞,真的很温柔,叶满从他身上看?不到刘铁描述的那些。
一双漆黑静谧的眸子看?过来,正对上发着呆的叶满的眼睛。
他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刚刚没有回答。
他立刻躲开视线,小声?说:“我喜欢疼。”
韩竞继续给他捏背,动作没有分毫冒犯,却让叶满皮肤发烫。
“再?重一点也?没关?系。”叶满说。
韩竞用指头按压刚刚拎过的地方,温热的触觉让那种疼痛变得柔和享受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疼的?”韩竞低低开口。
叶满怔了怔。
他其?实也?不确定。
如果追溯到更早,那或许是因为,疼痛会让叶满更踏实。
因为他不用不确定地恐惧爸爸下一秒会不会打他,恐惧老师下节课会打他,他已经在痛了。
疼痛可?以和他犯的错相?互抵消,疼痛可?以赎罪,痛的时候是踏实的,因为他知道,疼痛过后可?以换取一点时间?的安稳。
“我……”已经27岁的叶满,彩云之南的某个客栈里,他轻轻张口:“从小。”
韩竞已经捏到了他的上边的背,衣服卡着,碰不到了。
“我平时不会这样……”察觉到韩竞的沉默,叶满怕他觉得自己很奇怪,小声?解释:“我自己没办法?捏自己的背的。”
那就肯定是用别?的法?子虐待自己。
“如果捏背这点疼痛可?以让你好过一点,那就是痛感在保护你,那不是坏事。”韩竞低低说:“以后我给你捏背,别?做别?的了。”
叶满的鼻腔有些泛酸,慢慢闭上眼睛。
他忽然发现,自己心里的烦淡了很多,比以往缓解得更快,也?更加柔和,他又可?以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了。
韩竞的手?隔着衣裳捏上了他的肩,缓慢地揉了两下,力道不怎么重,但让人很放松。
药物很快生效,韩竞还按着,叶满就沉沉睡了过去。
那夜叶满做了一个长?长?的梦,梦中他坐在深夜的网吧里,烟味儿和馊味儿充斥鼻腔,电脑主机的嗡嗡声?很大,像是有实质的电流,麻痹着人们的精神。
身旁是中学时的室友,他们正打着游戏,叶满是第一次来网吧,他不会玩游戏,也?不会找人通宵聊天。
这漫长?的一夜里,他无事可?做,于是选择了看?视频。
那短短十几集的视频,被他翻来覆去看?,就那么看?了整整一夜。
出网吧时,室友们聊起了以后想考去哪个城市,他说……
过了很多年,他还记得自己那时想去的地方——徐州。
梦境纷乱,他转瞬就长?大了,站在丽江的街头。
那是比徐州更远的地方。
他看?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,背着琴与他擦肩而过。
转身他又听到韩竞的声?音说:“晚安。”
第二天叶满醒得很晚,他睡了很长?很饱的一觉,醒后感觉很好,精力充沛。
韩竞没在房间?,韩奇奇正在床边守着他,歪着头,很可?爱。
叶满趴在床边,和它瞪着眼睛对视。
他发现韩奇奇的耳朵竖起来很漂亮,很大,白色长?毛,有点卷曲,头顶也?慢慢被细绒毛覆盖。
它的皮肤病正在好转,或许以后会是一只很漂亮的狗狗。
“看?在你这么可?爱的份上,我决定今天请你吃肉。”叶满语气也?很可?爱,和小动物说话,他不用在意?人类目光,他用那种柔软稚气的声?音说:“你想吃什么?”
韩奇奇又歪头,好奇地看?他。
“我猜你想吃昨天那个牛肉。”叶满说。
韩奇奇没什么反应。
叶满弯起眼睛,又说:“你也?想吃蘑菇炒肉片!”
韩奇奇的鼻尖被一根指头轻轻抵住,傻傻地聚光看?。
叶满欺负小狗:“你是一只小狗,不可?以吃蘑菇,否则就会变成一只西伯利亚红嘴鸥。”
韩奇奇一口含住他的指头,乱七八糟地舔得湿答答。
叶满皱起眉头,郑重警告:“抗议无效,西伯利亚红嘴鸥长?了翅膀,你没有翅膀,不能迁徙。”
“我们都是没有翅膀的小狗。”叶满胡言乱语。
韩奇奇尾巴摇得欢快,在地上跳来跳去。
“好吧,”叶满被可?爱击倒:“我可?以给你试毒。”
他捧心仰倒,假装被韩奇奇开枪击中,头倒在床边,倒立视角看?韩奇奇。
韩奇奇好奇地旋转脑袋九十度,试图和他保持同一水平面。
他和小狗玩得很投入,当?洗手?间?门口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时,他的蠢样儿一点都没来得及收敛。
他就这么呆呆倒立看?那个男人。
这个角度看?,那人高得像个巨人似的。
“哥、哥……”叶满瞬间?涨红了脸,弹坐起来,结结巴巴问:“你、你没出去啊?”
韩竞挑眉,唇角若有若无勾着一抹笑:“没有。”
那抹笑怎么看?怎么觉得有些促狭。
叶满的视线落在他的头上,他的头发重新变短了,是叶满刚认识他那会儿的长?短,看?起来特别?酷。
他刚刚在里面剃头吗?
叶满抓了抓自个儿乱糟糟的头发,解释说:“我刚刚在和韩奇奇玩……”
“嗯,”韩竞从电视柜上拿起手?机,低头查看?,慢悠悠说:“听到了,韩奇奇说它想吃蘑菇炒肉。”
叶满:“……”
韩竞:“起来洗漱吧,我们去吃。”
叶满:“……”
韩竞瞥向他红透的耳朵,慢条斯理说:“我知道你不想吃,那为了韩奇奇,你迁就一下。”
叶满尴尬极了,飞速下床,逃进洗手?间?。
几分钟后,洗手?间?门敞开一条缝隙,叶满像一只卡在门缝里鬼鬼祟祟观察的小猫一样,翻着眼往外看?。
韩竞坐在床尾,正用一根手?指轻轻戳韩奇奇的鼻子,听到声?音,微微转头,看?过来。
叶满额发上沾着水珠,腼腆地说:“你剪头发了?”
韩竞:“嗯,我平时都是自己动手?。”
叶满对他笑笑,乌龟一样缩回了洗手?间?门缝里。
他心里念着,可?真好看?啊。
一门之隔的院子里有说话声?,很热闹,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,老板娘的嗓门儿不小,也?能听到刘飞的声?儿,俩人语气亲热。
叶满拉开窗帘,向外看?,今天丽江天气很明媚,阳光晃眼。
这个城市紫外线很强,世界像是调高了几个亮度,过于清晰。
他透过窗悄悄向外看?,他们门口那颗杏树下面正坐着不少人,和昨天一起聊天的人不一样,都是生面孔。
“在看?什么?”韩竞走到木门前,就要打开木头门插。
叶满双手?撑着小窗台,曲起一条腿压在沙发上,说:“好像昨天见?过的人都不见?了。”
韩竞向他身边倾身,往外看?了一眼:“应该是走了。”
客栈迎来送往,昨天见?过的人,今天就散,让叶满觉得,人和人之间?的关?系,好像浮水漂萍。
人生所有关?系好像都是一个微缩的客栈,只不过停留时间?长?短分别?。
“哥,”叶满有些好奇地说:“你是开客栈的,有时候会不会有那种,人隔一天就换一批,昨天的人没来得及认识,今天就分开的不适应。”
“没有。”韩竞平稳地说:“都是客人。”
叶满呆了呆,没好意?思去说自个儿的人生联想,他也?觉得自个儿有点矫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