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好事儿啊。”一个亲戚忍不住说。
叶满:“九月份,我旅游到?了?广西,你让我妈给我打视频,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说的吗?”
爸爸说:“我那时候是为你着急。”
叶满拿出手机,调出那天?的视频录屏,调到?最大音量,放在桌正?中间。
这一刻韩竞才知?道叶满那一夜经历了?什么,他眼底翻涌着浓重的阴霾,那些刺耳的话刺在他的神经上,像一把把刀子。
他仿佛有看见叶满坠落时的影子,他只知?道他绝望了?,可他不知?道他经历了?这些。
亲戚都骚动起来,说:“你怎么跟孩子也骂得这么难听?”
墙头草,来回摆,怎么他们都是正?义的一方。
妈妈迅速冲进来,把手机抢过来,关掉那些让这个家?出丑的音频。
叶满也没拦她。
可该听的大家?也差不多都听见了?。
“这个视频挂断的时候,我听你的从楼上跳了?下去,韩竞救了?我一命。”他说:“那一跳,算我把命还你们了?。”
韩竞手指微蜷,已?经想带叶满离开了?,可他知?道这是叶满自己的战场,他在对持续了?将近三十年的原生家?庭战争宣布停战宣言。
妈妈站在一边哭,她一句话说不出来。
她极度恐惧在叶满身上发?生的“死亡”,从她知?道叶满真的想死以后,这种恐惧就时时伴着她,她太痛了?。
“就这么点事,说开了?不就好了?。”一个亲戚打圆场。
“我都跟你道歉了?,你给我一个改正?机会,”爸爸拿起酒杯,半杯白酒一饮而尽,一副潇洒劲儿:“都在酒里,咱爷俩的仇就过去了?。”
叶满摇摇头,说:“那只是冰山一角。”
叶满爸爸见他不听话,无奈道:“可我那真是为了?你好,你问问他们我说得对不对,你要?不是我儿子我才……”
“哦,你又要?说爱了?。”叶满笑笑,说:“真是奇怪,你们爱得我全?身每一寸骨头都在疼,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我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。”
爸爸态度特别良好,好脾气地笑着,他的笑容仍是在忽略叶满的感受,专注自己的父权巩固:“爸跟你道歉,以后我都改,年轻时候只顾着给你挣钱了?,没注意你的心?理健康,让你走歪了?。”
心?理健康?这个家?里没有一个人是健康的。现在爸爸还在致力于证明?叶满是歪的、错的。
他摇头,他没想过辩论,只是陈述:“别跟我道歉,我知?道你小时候也没被爷爷奶奶重视过,我理解你,你养了?我,我也做不到报复你。”
韩竞眸底闪过一丝痛色,目光沉沉落在叶满的背影上。他想起刚从拉萨出发?那会儿,叶满不愿意跟他装了,变成?他自己时的样?子,他敏感、紧张、过分警惕……他甚至不太能和人正常交流。
广西那一天?,叶满从楼上一跃而下,他唯一问的话是“能不能和父母断亲”,他挣扎太久,他早就想离开这个家?了?,可那么痛苦无助的他就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,需要?从他那里借。
他现在已?经有了?些力气,所以他肯定不会留下了?。
不同于他,桌上所有人都喜笑颜开,妈妈也是一喜,把手机放下了?。他们开始说起了?阖家?欢乐的话,叶满示弱了?,他们又开始觉得他好拿捏,说:“就是,你够幸福的了?,出去看看哪有爸跟儿子道歉的,天?下无不是的父母,他够惯着你了?。”
叶满继续道:“我知?道你不会明?白我,你也不明?白为什么你自认为是我的登天?梯拉车牛,可我还是这么不懂感恩。我想告诉你,因为我没上天?,我的世界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,你想逼我当大梁,可我一早就让你蛀空了?。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,所以我恨你也没意义。”
爸爸深深叹了?口?气,疲惫地说:“爸没读过几年书,我是为了?你,你就不能?体谅体谅我和你妈吗?”
叶满又摇摇头:“你没体谅过我,也没善待过我。你分明?知?道怎么对人好,你对在座的各位还有一些外人都比我慈爱,你只是觉得我不配而已?。”
亲戚们不干了?:“这话说的,我们都知?道你爸是个好人,够意思,他对自己孩子还能?差了??”
叶满没理,他平静地说:“别以为我享了?多大福气,我活着并不比你们轻松,过去二十七年我时时刻刻都在疼,没有一刻是不累的,我甚至没办法和正?常人一样?生活。
这半年跟你们断了?联系我才感觉到?一点点正?常人该有的开心?,我才喘过一口?气来。我今天?说这些不是让你们知?道你们对我有多恶毒,只是告诉你们,别再把自己当我的恩人了?,我不认,也不要?再联系我,咱们断了?吧。
我得趁着喘过来这口?气去找大夫救救我,得吃药,我得过我自己的人生了?。”
妈妈既恐慌又觉得丢人,她大声说:“别说了?,别说了?,吃什么药?精神病才吃药。”
说完,又莫名其妙加了?一句:“你看看你那头发?。”
韩竞抱着双臂靠在墙上,皱眉看过去,叶满的妈妈正?一种厌弃鄙夷的眼神看叶满,眼睛翻起来,在不停剜他,甚至身体也向后、站进人群里,就像叶满是个什么奇怪的脏东西,她需要?和人群站在一起与他对立,并且迅速挑一个缺陷打压他,让他丧失自信,好拿捏。
她给人那种羞耻感太强烈了?,就算是一个陌生人都不会轻易这样?看别人,可这是叶满的亲妈。
让人心?惊的是,叶满描述这些时没有人是真的心?疼叶满的,他爸只顾着维护自己的形象和统治地位,她妈把面子看得比他重要?百倍。
没有人心?疼他,所以叶满现在连呐喊、生气都懒得,他一开始体验这个世界的温度就是冰封万里的。
“妈,你看看你,从来对我这么苛刻,可我不明?白,为什么你现在对别的小孩儿这么宽容,也让我宽容,却不肯对小时候的我宽容。”叶满对她笑笑,说:“你总是把我‘不懂感恩’挂在嘴边,是特别希望我感恩你给我这条命吧,但我不是很想要?,我试着还给你很多次了?,我自杀了?那么多次,当还给你了?行吗?以后,别再逼我回报了?。”
叶满妈妈更加羞耻,她拒绝听叶满对她的指控,开始逃避,急促地说:“我都不知?道你在说什么,一天?天?胡说八道!”
叶满没理会她说什么,淡淡说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看你们,我会换手机号,不再跟你们有牵扯。往后你们两?个人的养老钱我也会按法律规定给,但别惦记那咱们都无福消受的一个亿了?。”
说完,叶满站起来,跟韩竞说:“哥,咱走吧。”
没人拦他。
屋里静了?,是叶满五叔先说的话:“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给批过命,他天?生体弱,华盖命,太阳星平陷,太阴星过旺,根本不能?像你这么养!”
“还有这说法,啥叫华盖?”
“就是天?生敏感,你越打,他越立不起来,就算是命格好的孩子,哪家?像你这样?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?”
“妈呀,那咋养?农村可没那条件养精细人,叶满他就是太脆弱了?。”
“就是,敢跟他爸这么说话,打死都不过分。”
“你怎么不把自己家?孩子打死呢?”
“我家?孩子优秀啊。”
“十里八乡也没有几个像他脾气这么爆的,估计真的把孩子弄伤了?……”
于是一屋子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。
韩竞停步,侧身看回那群现在还在致力于说叶满坏话的所谓“亲人”。
“你想打死谁?”他凌厉的眸子盯向刚刚说话那人,语气冰冷刺骨。
他去而复返,从阴影里走出,沉沉开口?道:“你要?不要?来试一试?我倒要?看看看一看你家?优秀的孩子有个多硬的老子。”
韩竞极具压迫感的身高气势下,那个人竟然瞬间噤若寒蝉,奇怪的是,叶满的爸爸竟然没有反驳的情况下,他竟然一声都不敢吭了?。
叶满站在门口?看着,忽然察觉自己第一次在这个屋檐下有了?依靠,那种感觉太奇妙了?,在这个他从小到?大都提心?吊胆的地方有人把他护在身后,为他遮挡风暴。
那一瞬间,只需要?一瞬间,那个碎在这个屋檐底下各处的灵魂慢慢聚拢了?,他第一次感觉安全?,而他惶惶不安的童年这一刻竟然被修补完全?。
他慢慢扬起唇角:“十年前他们逼迫我们拿钱从监狱里捞他的时候就是这副嘴脸,他们就是坏人。”
韩竞冷笑一声:“看出来了?,一群烂透了?的囊怂。”
叶满站在夜的阴影里,静静地说:“哥,其实我认不全?他们,对我来说,他们一直都长了?同一张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