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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父的腿也在抖,抖得跟筛糠一样。

他比老婆子强点,但也好得有限。

没晕。

但好像魂儿已经丢了。

“噗通”一声,跌坐回了刚才编竹筐的那个小马扎上。

马扎太矮,他一个趔趄,差点坐空。

王父就这么颓然地坐在那,那双长满老茧、编出过无数精巧竹筐的手,此刻正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膝盖。

想说话。

想问问这个年轻的警察,是不是在开玩笑?

想问问,是不是杀错了人?

可一张嘴,喉咙里就像是堵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,除了“嗬嗬”的风箱声,一个字都发不出来。

“小……远……”

王父张着嘴,无声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。

两行滚烫的、浑浊的老泪,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那双干枯的眼眶里涌了出来。

没有哭声。

没有抽泣。

就是一个老农民,在自己干了一辈子活儿的小院里,无声地崩溃了。

“杨队,搭把手!”

陆宁没时间去安慰那个已经失神的父亲。

他得先救人。

陆宁半蹲着,将王母平放在了堂屋门口那片还算干净的阴凉地砖上,让她保持平躺。

“妈的……”

一直在院子外面抽闷烟、不敢回头的杨爱国,听到动静,也顾不上那套“不想看”的狗屁规矩了,骂骂咧咧地冲了回来。

“怎么了?!”

“人晕过去了,没事儿,急火攻心。”陆宁的动作很麻利,头也不抬,手指精准地掐在了王母的人中穴上。

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,但力道奇大。

这一掐,是使了狠劲儿的。

“呃……”

地上的王母身子猛地一颤,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,终于“呼”地一下,长吸了一口凉气。

人,醒了。

醒来的王母,眼神一片茫然。

她躺在地上,看着头顶熟悉的屋檐,又看了看蹲在身边的两个陌生男人。

“我……我这是……咋了……”

“大妈,你刚才……晕倒了。”陆宁缓缓松开了手。

“晕倒了?”王母眨了眨眼,坐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。

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,看,还让公安同志看笑话了……”王母想扯出一个笑,可脸上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。

她想起来了。

就在晕倒前的那一秒。

警察。

杀害。

王远。

武丹丹。

啊!!!

一声比刚才凄厉十倍的哭喊,猛地从王母的喉咙里爆发了出来!

“我的儿啊!”

这回不是晕倒了。

这回是天塌了。

王母也顾不上什么警察不警察了,就像一个疯婆子,手脚并用地爬到堂屋的门槛上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用拳头“咚咚咚”地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。

“小远!我的儿啊!!”

“你睁开眼看看妈啊!!”

“前两天还打电话说要接我去城里享福!

你怎么就……你怎么就走了啊!!”

“哪个天杀的!哪个挨千刀的畜生啊!!”

王母的哭声,根本不带拐弯的,就是最原始、最绝望的嚎啕大哭。

那声音,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
整个王家村,怕是都能听见了。

王父坐在马扎上,听着老伴儿这撕心裂肺的哭喊,那张布满皱纹的脸,扭曲得不成样子。

哇!

老汉终于也绷不住了,趴在自己的膝盖上,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呜咽。

……

这下,彻底没法问话了。

杨爱国站在堂屋门口,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
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又把烟吐出来。

指着陆宁,张了张嘴,想说点啥,最后还是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。

“妈的……”

陆宁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
现在说什么都没用。

安慰?

怎么安慰?

节哀顺变?

这四个字,在两条,不,是三条人命面前,轻得跟个屁一样。

陆宁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杨爱国。

“杨队,先让大爷大妈缓一缓吧。”

陆宁没再看屋里那两个已经崩溃的老人,转身走出了堂屋,来到了院子里。

阳光刺眼。

和屋里的阴暗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“操!”杨爱国背对着陆宁,又点上了一根烟,猛吸一口,“这他妈叫什么事儿!”

杨爱国从红塔山的烟盒里,抖出一根,想也不想,就反手递给了陆宁。

“来一根。”

这是一种老刑警之间无声的仪式。

陆宁接了过来。

烟嘴还带着杨爱国的体温。

陆宁熟练地把烟叼在嘴里,手都伸进口袋里摸火机了。

可就在他碰到打火机的那一刻,陆宁的动作,停住了。

王雪梅那张故作严肃、却又带着点关切的脸,忽然就蹦进了陆宁的脑海。

“少抽点,对身体不好。”

“你一个警察,要是三十岁就得了肺癌,我可不给你解剖。”

那妞儿说话,就是这么又冷又硬,还带着点职业病的威胁。

陆宁苦笑了一下。

真他妈邪门。

这种时候,怎么会想起这个。

陆宁把叼在嘴里的烟,拿了下来。

当着杨爱国的面,又不能扔了,那是驳师父的面子。

陆宁顺手就把那根烟,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。

“……”

杨爱国听半天没点火的动静,一回头,就看见陆宁这副傻样。

“你小子干啥呢?”杨爱国都气笑了。

“咳,杨队。”陆宁摸了摸鼻子,“那什么……王法医……不让抽。”

噗!

杨爱国一口烟差点呛进肺管子里。

“王……王法医?!”杨爱国瞪圆了眼睛,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宁,跟看外星人似的。

“你小子,行啊你!”

在这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,杨爱国居然被逗乐了。

“妈的,老子算是看明白了,你小子不是来给老子当徒弟的,是来给老子秀恩爱的?”

杨爱国骂了一句,但那股子烦躁劲儿,倒是被冲淡了不少。

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,一个蹲着,谁也没再说话。

院子里,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默的呼吸声。

还有堂屋里,那从高亢,到沙哑,再到绝望的哭声。

“我的儿啊……”

“我的孙子啊……”

“老天爷啊!你不开眼啊!!”

哭声,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。

陆宁和杨爱国,就在这院子里,也足足听了半个多小时。

直到,那嚎啕大哭的声音,渐渐变小了,变成了低沉的、压抑的、仿佛随时会断气儿的抽泣。

哭,也是个力气活。

哭到没力气了。

杨爱国扔掉了脚下的第五个烟头,用鞋底狠狠地碾了碾。

“差不多了。”

杨爱国看了一眼陆宁耳朵上的烟。

“走吧,陆情圣。”

“该干我们该干的活儿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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