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道上的薄霜被清晨的日光融化,沿着石阶的缝隙汇成细微的水流。
赵晟提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,走回自己的院子。
院门虚掩着,他用后背将门抵开,把木桶放在院角的石阶旁。
回山之后的这两日,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孙在庭替他将此次任务的所有文书都处理妥当,他只需将那十几本账册上交,剩下的事情便再也与他无关。
门中对他此次的表现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评价,只是将那份自选功法的资格文书送到了他的手上,不过具体申领传授许可的事情还是孙在庭办。
所以他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做,只需要等门里的通知就行了。
眼下,他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。
他走进伙房,四下看了一眼,确认周围无人。
他搬开墙角那只半满的米缸,从下面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,露出一个不大的坑洞。
坑洞里,那根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金条正静静地躺着。
他将金条取出来,在手里掂了掂,沉甸甸的,带着一种冰凉的质感。
他将金条重新用油布包好,又在地砖下垫了一层干燥的稻草,这才将其放了回去。
做完这一切,他将米缸挪回原位,仔细地抹平了地面上的痕迹。
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给这根金条换地方了。
最开始,他将它藏在床下的夹层里,可总觉得不稳妥。
后来又试着藏在屋顶的横梁上,又怕哪天房子漏雨,把它给淋了。
这根金条就像一块烙铁,揣在怀里烫手,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心,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钱的事情发愁。
就在他对着米缸出神时,院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。
笃,笃。
声音不急不缓。
赵晟走过去拉开门栓,看到门外站着的人,脸上露出一丝讶色。
是路聪。
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,头发束得整整齐齐,比前些日子分别时,看着精神了不少。
“我听说你回来了。”路聪看着赵晟,脸上带着几分笑意,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特有的关切,“怎么样?还习惯吗?”
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和自己当初一样,有些失魂落魄的赵晟。
他甚至在来的路上,想好了该如何开口,如何用自己的经历去开导对方。
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的脸,一双沉静的眼睛。
赵晟身上没有他预想中的那种郁结之气,反而比离开前更加沉稳内敛。
路聪准备好的一肚子话,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挺好的。”赵晟侧过身,将路聪让了进来,“刚回来,还有些事没安顿好,正准备过两天去找你。”
路聪走进院子,他看了一眼院角那口水缸,又看了看伙房门口挂着的一小块腊肉,点了点头。
“看来你确实过得不错。”他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,“我还担心你跟我上次一样,得缓上好一阵子呢。”
赵晟给路聪倒了杯热茶,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。
“你现在怎么样了?”赵晟问道,“我不在这段时间还好吧。”
路聪端起茶杯,吹了吹上面的热气,“早没事了,教习找我谈了几次,我算是过关了,可能过段时间应该就要去入堂轮换了。”
“入堂轮换啊……”赵晟倒是也之前也听孙在庭说过一嘴。
在通过初次考核之后,下一步就是入堂轮换了,一般早的半年就开始走这个流程,晚一点的一年也就开始了。
轮换是轮换除了内堂和外堂之外的其余四个堂口,每一个堂口大概待半年左右,也是有分配另外的教习。
而完成了所有的轮换,也就是到了正式入内门弟子的考核了。
赵晟想了想,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,问起来对方另一件事,“阿聪,你要是有钱了会藏在哪。”
“?”
路聪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,他看着赵晟,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。
他沉默了片刻,才开口问道:“这是什么破问题?”
他家境颇为殷实,对于钱这种东西早就没有感觉了,不过想到对方本就是苦出身,如果忽然有钱或许确实会有些患得患失吧。
试炼虽然不算正式出任务,但是也是有赏金的,自己上一次也是拿了十几两银子,猜想对方也是。
对自己来说这不算什么,可对于对方来说可能确实是一笔巨款了。
“你找个地方藏好了,就别再去想它,不是我说啊,钱这东西是为人服务的,别反过来让它成了你的心事。”
路聪看着赵晟,语气随意地说道,“你要是实在不放心,就去山下的集市,找家钱庄换成银票,揣在身上也方便。”
赵晟听着,觉得有道理。
他之前确实是钻了牛角尖,总想着如何把这东西藏得万无一失,却忘了最简单的法子。
“你这趟挣了多少?”路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,随口问道。
赵晟想了想,觉得跟对方说应该也没有所谓,于是答道,“一根金条。”
“噗——”
路聪还没有咽下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,随后捂着嘴呛咳不已。
抬头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对方。
赵晟倒是没有理会对方的反应,而是轻叹了一声,“其实,我这次杀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受影响吧。”
“怎么了?”路聪擦了擦嘴角,看对方这么忧愁的模样眉头也是皱了起来,有些不解地看着他。
赵晟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一些,“就是太没有感觉了,所以才不安啊。”
“动手的时候,我没有想太多,只是觉得该那么做,就那么做了,事情完了之后,我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很平静,甚至没有一点波澜。”
赵晟抬起头看向路聪,那双沉静的眼睛里,露出了些许迷茫,“阿聪,你说,我是不是个天性凉薄的人?”
路聪看着他,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困惑,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。
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辗转反侧,想起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,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少年。
他沉默了很久。
最终,他忽然笑了起来。
他拍了拍赵晟的肩膀,用一种半开玩笑,半是认真的语气,缓缓说道:
“不如往好处想吧,或许,你就个天生的唐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