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娘子,大事不好了!”
小桃压着嗓音,在书房外焦灼地轻唤。
盛明兰与徐行对视一眼,徐行微微颔首。
她将地契收入袖中,起身道:“我去瞧瞧。”
不多时,盛明兰步履急促地回转,面色凝重:“三哥哥在樊楼与人起了争执,失手……打死了一位国子监学子。”
“盛长枫?”徐行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。
他对这位盛家次子实在印象不深,除了婚宴那日一面之缘,几无交集。
“祖母担心此事牵扯到你,特意派人来知会一声。”
此言一出,徐行眉峰骤蹙,当即起身:“备车,即刻去盛府。”
“此时?”盛明兰望向窗外,夜色已深,戌时已过。
“路上细说。”徐行语气坚决。
不知为何,他心头萦绕着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马车辘辘而行。
车厢内,徐行沉声问道:“将你三哥的事,仔细说与我听听。”
盛明兰察觉到他神色有异,凝神思索片刻,方道:“我知道的也不多,只知他因父亲升迁,近日刚入国子监就读,旁的……便不清楚了。”
国子监除了各州府推荐的才子之外还招收五品及以上官员子弟,盛紘升官之后,门槛刚够。
“他想走监生历事的途径入仕?”徐行立刻明白了盛紘的打算。
“三哥哥春闱落第了,父亲估计才有此打算。”
徐行眉头深锁。
一次落榜便放弃科考正途,转而钻营国子监的捷径。
监生历事,说穿了便是凭实习经历入仕,对权势之家而言,谋个“实习”机会并非难事。
这位岳父大人,倒是深谙权宜之道,上任伊始便已娴熟运用起特权。
不多时,马车停稳。
徐行搀着盛明兰来到盛府门前,经小厮引路,二人尚未步入正堂,便听得内里传来凄切哭嚎:“官人,你可要救救枫儿啊!他也是盛家的骨血啊!
“你素日最疼枫儿,此事万不能不管。
官人,你倒是说句话呀!
要不……官人去与徐行说道说道?枫儿是为替他这妹夫鸣不平才惹的祸,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?
再不然……你如今管着开封府,寻个人顶了这罪……”
“……”
徐行抬手止住小厮通传,静立院中聆听。
身侧的盛明兰,脸色已是一片铁青。
莫说其他,单是最后那句“找人顶罪”,若传扬出去,足以毁掉盛家辛苦经营的“清流”门风。
果然,堂内随即响起一声怒斥:“林噙霜,你给我住口!
莫说是长枫触犯律法,便是长柏这嫡子犯了事,老爷也绝不行那李代桃僵之事。
说到底,皆因你管教无方,致使长枫学业荒废,科举不第。
如今入了国子监,不知收敛,下了学堂亦不归家自习,反而在外推杯引盏,才酿此大祸!
你身为人母,胡乱指责推诿罪过不说,竟还怂恿主君行那知法犯法之事,莫不是要整个盛家为长枫陪葬?”
“大娘此言差矣!”另一个年轻女声响起,“三哥哥若得入仕,光耀的也是盛家门楣,那徐行便官至宰辅,终究是徐家人,亲疏远近,还分不清么。”
盛明兰再难忍耐,扬声道:“既是盛府家事,我徐家确是不便插手了。”
话音落下,堂内顿时陷入寂静。
一直沉默的盛紘急忙出声:“明儿?是明儿回来了么?”
众人匆匆迎出,见徐行与盛明兰神色平静地立于庭中,两人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情绪。
“岳父,岳母。”徐行躬身施礼,盛明兰随之欠身。
“贤婿来了,快……快请进内说话。”盛紘面露尴尬,连声相邀,王若弗亦在一旁帮腔。
方才哭闹不休的林噙霜此刻噤了声,连振振有词的盛墨兰也垂下了头。
徐行转向盛明兰,目光透露着征询之意,意思很直白,这盛家正堂,进或不进,全由她决断。
“父亲见谅,女儿身子近来多有不适,就不便叨扰了。”盛明兰的回应既令徐行意外,又让他感到欣慰。
告罪一声,徐行跟着盛明兰转头向着府外行去。
“明儿~你小娘那是胡言乱语,你就莫要把她疯话当真了”盛紘狠狠瞪了林噙霜一眼,追上前道,“再说,你祖母为长枫之事忧心不已,受了惊扰,你……不去看看?”
“祖母受惊了?”盛老太太果然是盛明兰的软肋,闻听此言,她立即停下脚步。
“嗯,你快去瞧瞧。我与贤婿说说话。”盛紘转身对林噙霜母女厉声道,“还不滚回房去,口无遮拦的蠢妇!”
盛明兰回首望了徐行一眼,见他微微颔首,方才往后院行去。
“贤婿,请。”盛紘引徐行入内。
徐行与王若弗见礼后落座,却发现盛长柏不在:“二哥呢?”
“去开封府衙狱了,探问长枫境况。”盛紘长叹一声,“他说我需避嫌,由他出面更为妥当。”
徐行颔首,盛长柏确有分寸。
此时若是盛紘出面,以他如今职位,怕是至少要被参个“不睦”之罪。
而盛长柏出面反而恰当的多,他乃御史台官员,可借朝堂奏事的借口,打听情况,他的权职不在开封府衙,无法干涉案件,便抓不住把柄。
“岳父可知事情始末?”
“略知一二。”盛紘起身踱步,缓缓道来。
原是盛长枫今日下学后,与几位同窗往樊楼用膳。
恰逢楼中酒客热议苏辙遭贬之事。
国子监学子素来关心朝政,自然各抒己见,话题渐渐引到徐行身上,其中一名叫从俊臣的学子言辞激烈,对导致苏辙罢官的徐行极尽讥讽,甚至将他比作唐之李林甫,还断言其必为祸国奸佞。
盛长枫虽学业不精,平日流连风月,却也明白父亲升迁与自己得以入国子监,皆与徐行有关,遂出言相护。
二人争执愈烈,引得不少酒客加入论战。
盛长枫本不擅辞令,被众人围攻之下,与情绪激动的从俊臣发生了推搡之事。
末了,从俊臣在推挤中跌倒在地。
起初尚能起身,扬言要盛长枫好看,不料随后竟倒在樊楼桌案旁,气绝身亡。
徐行听罢,唯有苦笑。
此事听着怎么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呢?
正沉吟间,盛长柏风尘仆仆地从外归来,见徐行在座,唤了声“怀松”,便急急说起探视盛长枫的经过。
徐行渐渐听出蹊跷:“你是说……他并未推搡从俊臣?”
这“推”与“未推”,差别何止千里。
盛长柏郑重点头:“我再三确认,三弟坚称,他初始是想过揍对方一顿,可从头至尾都有人架住他双臂,根本无法动弹,致使从俊臣起身后捶来的两拳他都无从躲避。”
“仵作可曾验明死因?”徐行思忖片刻又问。
“方才收监,尚未及行此程序。”
“从俊臣可是官宦子弟?”
“听闻是河东路武邑人士,并非勋贵之后。”
徐行闭目沉思。
若盛长枫所言属实,此案恐怕还真的……别有洞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