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内烛火摇曳，映照着盛紘苍白的面容。
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：“母亲，如今我盛家该如何自处？“
他此刻早已收起所有侥幸。
满堂诸公都认为那丹殿之上的陛下必定是向着祖母的，毕竟他实在人畜无害，乖巧听话。
可这惊天秘辛偏偏被他这个小小的绿袍官员窥见了一角。
他如何能不慌，双圣之争啊，一个是即将亲政的帝王，一个是执掌朝堂数年的圣人娘娘，盛府这种小庙，来点微风就得倒。
“明兰不日就要嫁入徐府，你以为盛家还能独善其身？“老太太看了眼垂首侍立的明兰，语气沉重，“如今这船，不上也上了。只盼能一路平稳，安然靠岸。“
她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：“此事绝不可传出寿安堂。若有半点风声走漏，盛家必遭灭顶之灾，你可明白？“
“儿子自然明白。”在家族存亡面前，盛紘尚存几分清醒，否则也不会方才那般果断地将妻妾都屏退。
“至于这封信...“老太太将案几上的信笺递给明兰，“明日你乔装打扮，随你二哥哥去一趟徐府，务必亲手交到徐行手中。“
“孙女明白。“明兰接过信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。
老太太又转向盛紘：“从今往后，你不必再与同僚过多往来，安心做个孤臣。每日下朝不妨慢些走，挑那人少的路。“
在最初的惊慌过后，盛老太太很快镇定下来，细细嘱咐着儿子该如何行事。直到戌时三刻，盛紘才心事重重地告退。
“明丫头，今晚就留在祖母这儿吧。“老太太唤住正要离开的明兰。
“孙儿遵命。”盛明兰本就有事请教，自是求之不得。
待侍女伺候完洗漱，祖孙二人并枕而卧。
帐中寂静良久，终是明兰先开了口：“祖母，孙女心中实在困惑。“
老太太轻叹一声，却是另起话头：“原以为你是三个姑娘里最省心的，只消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即便有些后宅纷争，也不过是些脸面上的小事。“
“明兰，你可知你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？”
“孙女一知半解，为何这封信让爹爹与祖母如此恐慌。”
信息不全，饶是明兰再聪慧，也难以窥见全貌。
“罢了，你既将要去徐家主持中馈，这些事也该让你知晓。“老太太坐起身，明兰连忙为她披上羊毛披肩。
老太太坐了起来，盛明兰赶紧起身为其披上羊毛披帛。
“如今看来，你这未婚夫婿是个极聪明、也极沉得住气的。“老太太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赞赏，“他定是早就料到了当今陛下有先帝之志，所以在殿试之时以坳相公之论放手一搏。”
“圣人娘娘垂帘七载，当年新党官员被贬的贬、黜的黜，如今朝堂上尽是旧党。”
“他以身入局，为革新之党张目，你可知其中凶险？”
明兰凝神细思，片刻后轻声道：“他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敢为新党发声的，必然会引来圣人和满朝文武的注目。“
“可惜你是女儿身，倒比你那父亲看到更深。”老太太满脸欣慰，接过话语“他的五甲末尾是试探，你与他的婚事是试探，今后不知还有多少这般窥探。”
“圣人用徐行来试探陛下的心思，而那些历经先帝朝的老臣们，又何尝不想知道新君的想法？“
“一朝天子一朝臣，朝堂上的事，说到底不过一个权字。“
“大臣们怕失势，怕落得和新党一样的下场；至于太黄太后...她也怕高家不得善终，更怕她那一脉被清算。“
随着老太太抽丝剥茧的分析，明兰渐渐感到一阵寒意。
她原本期待的婚姻生活，似乎正在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。
见孙女眉头紧锁，老太太伸手轻轻抚平：“不必过分忧心，那徐行既然敢赌，自然有他的把握。这封信，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“
“可这徐宅今后怕是难得安宁了。”
在她心里，婚姻从来不是感情的选择，而是人生的新开端。
她对婚事的期待，不是大富大贵，而是希望能有一个简单安稳的家，不必再像在盛府时那般如履薄冰。
在理性的角度来看，徐行原本是符合她择婿标准的。
一个末尾举人，又被圣人所厌，今后虽然仕途蹉跎，却可诗书传家。
她相夫教子，打理家事，他即便官场失意，也能寄情文墨，以文为乐，赌书泼茶。
一家人过的平凡，在他眼中便是福气。
可如今看来，这愿望怕是要落空了。与祖母所说的朝堂风云相比，后宅那些勾心斗角，简直不值一提。
“到了徐家，少说话多观察，切莫自作主张。“老太太又叮嘱道，“那徐行所图甚大，与他相比，咱们盛府这些后宅算计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。“
“孙女明白了。“明兰心不在焉地应着，又带着几分期待问，“祖母，往后若是心中没底，明兰可否回府请教？“
不料老太太却摇了摇头：“丫头，不是祖母心狠，是你太高看我了。朝堂之事最是复杂，我一个妇道人家，如何能指点你？“
“你别看今日我能说出一二，全是托了这封信的福。若不是陛下主动透露，这天下有几人能看清其中玄机？“
“一个以身入局，搅动风云；一个隐忍蛰伏，静待时机。“说到此处，她幽幽叹息，“君心似海，莫过于此。“
她是真的担心这个最疼爱的孙女，最终落得凄惨收场，甚至拖累整个盛家。
“乳燕亦要试飞，明儿……今后的路得你自己走，老太婆顶多警醒几句，抉择还是要你自己来定。”
“如祖母这般说的话，陛下为何要父亲带这封信呢？”既然其中风险如此之大，今日又是大宴群臣，岂不是多了风险。
“这恐怕只有信里的内容才能解答了，祖母也猜不透。“
明兰从枕下取出那封信，指尖轻轻抚过信封。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恨不得立刻拆开一看究竟，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。
“别多想了，事已至此，早些歇息吧。“老太太取下披肩，缓缓躺下。
“祖母，“明兰忽然想起日间所见，声音里带着委屈，“那徐行今日当街与女子同行，我又该如何应对？“
“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你能如何？“老太太闭着眼，语气平静，“别忘了孔嬷嬷的教导，在家族兴衰面前，个人恩怨都要放在一边。
莫要学你大娘子，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。“
临了还不忘拿王大娘子作反面教材。
“可孙女还是不甘心，哪有这般欺负人的。”明兰咬着唇，心中有怨。
凭什么他徐行胸怀大志，我盛明兰就要忍气吞声、顾全大局？
他就不能也识大体些，给我留几分颜面？
可惜祖母再未作声，帐中陷入沉默，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。
明兰望着帐顶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门婚事，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