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烛火轻颤。
那支被封缚的黑蜡烛,静静躺在圣布之上。
像一只沉睡的眼睛,时而颤动,时而平静。
马修主教没有再看它,而是转过身,望向后厅那扇古老的彩窗。
玻璃上镶嵌的圣母像,在夜色中失去了光泽,只剩暗淡的轮廓。
“莫兰。”
他开口,声音低得几乎被烛光吞没。
“你要明白,‘灾厄’并非生物,它是更为复杂的存在。”
马修缓缓转过身,语调庄重得近乎颂唱:
“当人类、恶魔,甚至天使的执念与痛苦,被积累到极致,超越了生命、信仰与理智。
那一刻,原本属于灵魂的结构会崩塌,转而凝成某种更为纯粹的存在。
它不属于任何世界,却会在每一个世界留下痕迹。
那就是灾厄。”
莫兰微微皱眉:“您是指,灾厄也属于八宗罪的产物吗?”
“是的,”马修点头,“它没有形体,却能依附事物、梦境、甚至人心。
它不像恶魔那样有理智的意图,也不像神明那样有秩序的目的。它只是存在,一种被罪与悲哀驱动的存在。”
主教停顿片刻,缓缓走到祭台前,指尖轻触那枚圣徽。
“最早的时候,教会也会称它们为‘邪神’。
因为每一次它出现,都会带来近乎神明的力量,造成灾变,屠戮众生。
有时是饥荒,有时是战争,有时则是精神的崩坏。”
莫兰沉默。
那种描述,让他想起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些哭泣的人脸。
他们不是被恶魔附身,而是被某种更古老、更深层的痛苦撕碎。
“灾厄......”
莫兰低声呢喃着这个词,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记忆。
在他曾研读过的旧约残卷中,确实出现过这个词。
那是一段被审定删除的篇章,只留下模糊的注释。
“当罪孽降临,当天使之声不再回应,天与地之间将诞生出灾厄,惩罚众生。”
烛火折射在金属上,映射出金色的光线,在莫兰的脸上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。
他沉默片刻,终于低声问道:
“主教,您的意思是...这些黑蜡烛,是邪神复苏的征兆?”
马修摇了摇头,神情平静,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确定。
“不。邪神不会复苏。”
他语气缓慢而笃定,像是在强调某个定理。
“当年,天使审判它们之时,它们的肉身、灵魂、乃至名字,都已被彻底抹除。
连存在的概念都被掏空,不可能再次归来。
只是......”
他顿了顿,轻叹一声,目光落在那根黑蜡烛上。
“但它们的‘意志’,却无法被完全净化。
那是超越灵魂的残余,是罪恶与执念的最后的污秽。”
莫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那根蜡烛在圣印的束缚下,显得格外畸形。
“那这根黑烛......”
“它就像是那个哭泣的弃婴的残余。”
马修接过话头,声音压低:“萨布琳与那孩子之间的悲伤凝结,是旧日意志的碎片。
它看似微小,但若无人净化、收容,它就会吸引同类、繁衍孳生。
最终,整座城市都会陷入梦魇。”
他声音低沉,仿佛在为未知的灾祸祈祷。
“如今,教会的力量虽然不如往日,但至少还有官方在处理这些残余。
圣黎昂的驱魔协会、秘银委员会、夜巡局。它们分工不同,却都受皇家制约,负责处理灾厄残迹与恶魔事件。”
马修微微摇头,露出一丝苦笑。
“力量越集中,信仰越稀薄。
总会有人,在光的阴影下寻找黑暗。”
莫兰抬眼,眼神微冷。
“就像是向往恶魔的力量一般,也会异端向往这些灾厄。”
“是的。”马修叹息。
“我们真正担心的,是那些企图复活灾厄的异教徒。
对他们而言,天使不过是被秩序驯服的叛徒,恶魔不过是被混沌囚禁的奴隶。
唯有原初的灾厄,才是纯粹的真理。”
他转身,眼中烛光一闪。
“他们以哭泣为祷告,以悲伤为圣礼,渴望孕育出新的灾厄。
让世界重新回到‘母亲’的怀抱。
正因如此,我们才需要警惕那些官方以外的特殊组织,毕竟,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意图。”
就比如,黄昏剧场。
莫兰默默在心中附和。
他静静地听着马修的讲述,心中升起一种冷彻骨髓的感觉。
该不会小蓝吃下去的那枚硬币,也是什么灾厄的造物吧?
黑烛在圣布上轻轻一颤,似乎在笑。
那笑声无声,却让烛火无端摇曳。
马修垂下眼,抚了抚胸口的圣徽,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这些污秽的东西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已经超出教区的净化能力了,只能交由秘银委员会处理。”
烛火在他眼底摇曳,映出一丝难掩的疲惫。
“毕竟,他们有专门的炼金术与仪器,能在不触发污染的前提下,保存这些残余。”
莫兰轻轻点头,没有多言。
圣堂再次陷入寂静,只余蜡香与夜风在彩窗间流动。
远处的钟声敲响,宣告黎明前最后一刻的安宁。
……
次日清晨。
圣黎昂的天光被浓雾掩盖,整座城市仿佛罩在一层淡银色的帷幕之下。
圣礼拜堂的门前,停着一辆无标记的蒸汽马。
车身镶着精密的齿轮与纹路,淡青色的蒸汽从尾部喷出。
两名身穿灰色制服的炼金术士踏入教堂。
他们的制服领口嵌着银质徽章,像是一轮被齿轮包裹的弦月。
二人径直越过忧心忡忡的学徒,未作寒暄。
他们步伐整齐、神情冷漠,像是执行某种无情的仪式。
较高的那位翻开随身的记录本,语调平淡得毫无温度。
另一人则从金属箱中取出一只银白色的炼金封印装置,表面刻满圣语与几何图案。
在他们的注视下,黑蜡烛被从圣布上移走。
那一刻,空气微微颤动,仿佛有无形的低语被吸入封印中。
装置盖合,蓝光一闪,随即归于平静。
整个过程冷静而精确,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实验材料。
莫兰站在一旁,看着二人熟练地操作。
“这已经不是第一根了吧?”
那名较矮的炼金术士停顿片刻,抬眼看了神父一眼。
“第三根。”
莫兰思索片刻,低声问:“结果如何?”
“抱歉,安德森神父。
所有样本将送往委员会进行进一步分析。
我们会在必要时通报。”
说完,二人合力将封印装置放入蒸汽箱中,锁链叮当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