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莉老师弯下腰捡起黑面包块,眼神没有责怪之意,只是有些好奇。
贝娜心里很慌,本能地想要说谎,毕竟修道院是不可能允许喂养动物的。
但她又想起了朱莉老师上午说过的,“生命是最可贵的礼物”。
“我...我有时候...会偷偷去喂一只小猫,它很可怜......”
贝娜犹豫了好一会儿,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。
朱莉老师听后,眼神温柔地扶起了女孩:
“小猫?在哪里呀?”
于是,贝娜就像上次带领莫兰神父一样,将朱莉老师带去了河边。
小河流淌,午后的阳光在河面上破裂成粼粼碎影。
那只瘦弱的小灰猫,原本趴在河岸边,低着脑袋闷闷不乐。
但看到了贝娜后,就立刻扑腾着小短腿,跑了过来,喵喵喵地叫着。
贝娜高兴地蹲下身,将黑面包掰碎成容易入口的小块放在地上。
“苹果派”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,边吃边用脑袋蹭着贝娜的手。
她抚摸着小猫柔软的身体,向朱莉老师讲述了和它相遇、相识的故事。
“你真是一个有爱心的好孩子。”
朱莉老师摸着贝娜的头,温柔地笑了,语气里除了欣慰,也带着一丝担忧:
“不过,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。‘苹果派’太小了,身体也瘦弱,你又不能保证每天喂它足够的食物。
万一哪天有野狗来了,它可就遭殃了。”
贝娜抚摸的手一顿,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
“老师认识一户人家,他们很喜欢收养流浪猫。”朱莉老师面容和善地说道。
“他们有温暖宽大的房子,也有壁炉和足够的猫粮,在那里,‘苹果派’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了,对吗,贝娜?
你还记得老师说的吗,我们要学会珍爱生命。”
贝娜咬着嘴唇,心里还在拉扯。
她很想把“苹果派”留在身边,因为它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,是修道院里唯一能理解自己的“家人”。
可她又明白朱莉老师所说的,陪伴不是一味地自私。
“那...那我以后...还能见到它吗?”女孩怯怯地问。
“当然啦。”朱莉老师点点头,“你也快到了成为修女的年纪,到那时候,就可以自由进出修道院了。
只要你想,随时都可以去看望它。”
说着,朱莉老师小心地抱起灰猫。
“苹果派”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,在老师的怀里无力地挣扎,软绵绵地叫着。
贝娜伸出手,轻柔地抚摸着“苹果派”的脑袋,声音有些颤抖:
“它...它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,它白天喜欢晒太阳,害怕噪音,吃东西也喜欢小口的吃,它还喜欢被挠下巴......”
贝娜诉说着“苹果派”的点点滴滴,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朱莉老师继续微笑着点头:“我都记住了,你真是一个细心的孩子。”
说罢,老师就抱着小灰猫,准备离开了,还吩咐贝娜赶快回宿舍,不然又要被修女说教了。
贝娜一边往回走,一边回头目送着“苹果派”离开。
是啊,就像莫兰神父说的那样,“苹果派”也有自己的幸福的泡泡要守护。
不能因为贝娜的自私,就和她一样,被困在修道院里。
贝娜小跑着回去,脑海里想象着,“苹果派”幸福地窝在温暖的壁炉前,烤火酣睡的模样。
下午五点,又到了抄写经文的时候。
白鸽修道院的规矩很严苛,如果某一页抄写错误,就要撕掉重新抄写,还会被责罚。
贝娜疲倦地握笔抄写,她只觉得,耳边那条黑蛇吐信子的声音越来越响,和手下沙沙的书写声逐渐重合,让她有种如梦如幻的奇妙感觉。
抄到一半,贝娜抬起头,透过窗户看见了卡修斯院长的身影。
她犹豫了一下,偷偷放下笔溜了出去。
“卡修斯院长。”她小声地叫住对方。
“哦,是贝娜啊,有什么事吗?”
卡修斯微微一笑,捋着长袍的衣袖,用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女孩。
“那个...我想问问净化仪式的事情,我是不是差不多可以进行了......”
“啊,是这件事呀。”卡修斯说着,却皱起了眉,“你最近的表现确实不错,打扫工作也做得很积极,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。
只是,我好像有听修女说,你白天做祷告的时候,经常会打瞌睡?”
贝娜脸颊烧灼,咽着口水:
“对..对不起,因为我最近经常做噩梦,才导致了睡眠不足...我绝对不是有意要打瞌睡的......”
“这样可不行啊,我们白天一定要保持充足的精力,才能做好手里的工作,不是吗?”
卡修斯说着,温和地拍了拍贝娜的肩膀:
“这样吧,今天晚上熄灯后,你就来我的房间找我,我会给你举行净化仪式的。
我想这样,你以后就能安心睡眠了。”
“真的吗?太好了!谢谢您,卡修斯院长!”
贝娜暗淡的眼睛重新点亮,心里涌起久违的轻松感。
她实在太害怕,自己失去了成为修女的机会,也就再也见不到“苹果派”了。
晚饭虽然只有一点稀粥,连黑面包都没有,但贝娜却觉得格外美味。
她心里清楚,自己就快要过上向往的美好生活了。
熄灯以后,其他孩子陆续上了床,盖好薄毯,只有贝娜踮起脚尖,悄悄溜了出去。
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卡修斯院长的房门,走了进去。
烛光之下,卡修斯坐在床边,手里端着圣经,像是认真地阅读。
“你来了,贝娜。”
卡修斯合上圣经放在床柜前,揉了揉眉心,挥手示意贝娜坐下。
“嗯,院长,晚上好。辛苦您这么晚了,还要给我举行净化仪式。”贝娜有些不安地小声说道。
“那是当然的了,毕竟,贝娜是一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。”
说着,卡修斯的手,攀附在贝娜的肩上。
“我..我不太明白...院长,不是要举行净化仪式吗?”贝娜神色慌张。
“没事,不用紧张,孩子,这是每个修女的必修课,也是净化仪式的一部分。”
卡修斯轻声安抚,却让贝娜很害怕。
“相信院长,这一切都是圣母所默许的。
你难道不想成为修女吗?”
“可是..我......”
犹豫之际,贝娜还是站起身,下意识地推开了院长。
“院长,我..我想,我还是改天......”
话音未落的一瞬,一记耳光狠狠砸下,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呼喝。
贝娜被扇得头晕站不稳,勉强扶在床边。
卡修斯一改往日的慈祥面容,一把抓过贝娜瘦小的胳膊,将她从床边甩下。
“你居然敢忤逆神的意志,你这忘恩负义的狗杂种!”
“没有我,你们这些孩子,早就他妈的饿死冻死在外面了!”
贝娜倒在地上,低声哭泣,轻轻捏着卡修斯的长袍一角,试图求饶:“我...对不起...院长...我.....”
然而,卡修斯并没有停手,污秽的言语不停地辱骂,一脚接着一脚,踢在腹部。
像是在折磨一个支离破碎的玩偶。
卡修斯的门外,听着贝娜哀嚎的修女们,无动于衷。
朱莉老师路过,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,甚至没有驻足一刻。
不断的撞击中,贝娜的视线愈发模糊。
她不停地念诵着拉斐尔的名字,试图获得神的保佑。
余光里,躺在地上挣扎的贝娜,似乎又在角落里瞥见了,梦里那条黑蛇。
它盘踞在一角,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痛苦的贝娜,缓缓吐着信子。
贝娜的力气逐渐耗尽,连哭泣都做不到。
墙上挂着的十字架,在烛光中投下摇晃的倒影,像是一条倒挂的绞索。
猩红的血印,一遍遍刻印在粗糙的石墙上,越来越深。
卡修斯一直宣泄着怒火,直到用完了力气才停住。
“贱骨头,今晚的兴致都被你给毁了!
亏我还专门为了你,打算在这个冰窟窿里过上一夜。
哼,反正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孤儿,少一个也无所谓。”
卡修斯拖着奄奄一息的贝娜,像是拖拽着一件脏手的垃圾,拖着走向了白鸽修道院的后院。
他拎起贝娜的身体,用力一甩,扔进了垃圾堆里,抖了抖手,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修道院。
污臭不堪的垃圾堆,满是烂菜叶子、破布和蛆虫。
老鼠嗖嗖地在腐烂的残渣里穿行,爬过贝娜蜷缩的身体。
女孩只觉得浑身酸痛,断裂的肋骨像是钢针扎在肉里,稍微动弹,就搅动着其他器官。
贝娜微微张嘴呼吸着,每一口都带着彻骨的寒意,灌进破裂的肺。
渐渐地,贝娜好像觉得,身上没有那么痛了。
明明吹着寒风,但是身上却时而冰冷,时而暖洋洋的。
难道是,圣母来救我了吗?
贝娜咬紧牙关,拼尽全力吐出一口瘀血。
她一点点挪动身体,朝着垃圾堆外爬去。
明明以前两三步就能跑过去的小路,如今却像是望不到尽头的高山。
踩着腐烂的菜叶子和果皮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贝娜颤抖着,但还怀有一线希望。
她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,只要爬出去就好了。
“苹果派”,还等着我去看望它呢。
只要找到莫兰神父,一切就都会变好的。
这么想着,女孩忍受着痛苦,在垃圾堆里一步步爬着。
突然,她的手指,好像碰触到一个毛茸茸的、冰冷而坚硬的东西。
银月的辉光凄冷地洒下,贝娜低下头看去。
那是一团小小的、灰色的、冻得僵硬的......
“苹果派”的尸体。
贝娜再也无法抑制住任何情绪了,她在无人的冷夜里,嚎啕哀哭着。
“啊——!不...不要——呜呜呜......”
泪水混合着血水,顺着脸颊落下,
“为什么...苹果派...朱莉老师不是送你去好人家了吗?”
“为什么...你现在不是应该,在壁炉前烤火睡觉吗?”
“为什么啊——为什么啊——”
“为什么你会和我一样,倒在这里啊——!”
她颤抖的小手,无助地抚摸着那团僵硬的毛发,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贝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,揉碎。
她奋力嘶吼着,已经没有了再前进的力气和希望。
她最后的家人,死去了,变成了小小的冰冷的尸体,依偎在她的怀中。
贝娜爬不动了。
她甚至连愤怒的力气,都没有了。
就在这时候,那条黑色的鳞蛇,又一次出现了。
它从阴影里钻出来,有规律地扭动着身躯,朝着贝娜爬过来。
女孩想着,看来自己已经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。
黑蛇如炬的目光,注视着贝娜,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。
接着,它缓缓衔下一片自己的一片黑色蛇鳞,吐给了贝娜。
那鳞片在空中变幻,化作了一个色彩斑斓、微微晃动的泡泡,飘到了女孩的面前。
“戳破它吧。”
生命的最后,贝娜居然隐约听见了黑蛇的低语,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,冰冷而温暖。
“戳破它吧,戳破大家的泡泡吧。
他们不配拥有幸福,不是吗?
无论是院长,还是朱莉老师他们。
释放你的怒火吧,贝娜。”
贝娜眯着眼睛,她到死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变成这样。
最终,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抬起手指,戳动了那个像是自己的幸福的泡泡。
“对不起啊...莫兰神父.....
看样子,我没有守护好自己的泡泡......”
说罢,她就闭上了双眼。
一团黑色的火焰,从被戳破的泡泡中心迸发,迅速地吞没了贝娜。
黑色的血液与焦油融合,将女孩的身体包裹着。
熊熊烧燃的黑焰之中,“贝娜”从垃圾堆中爬了起来,再也没有了任何哀嚎。
夜幕之下,她拖着臃肿的身体,缓缓走向了白鸽修道院。